陈厚生(谱名学朴),金寨胡店人,生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是当地名闻遐迩的塾师陈荫阶之子,一生经商,卒于1964年。
在他经商的一生中,虽也同平常人一样,并无超人出众之处,但凡是同他交往过的人,都发现他有与众不同的品格,不仅有高度的经纪才干,而且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个讲求商业道德的人。他虽求财经商,却讲求义气,并有深厚的爱国思想。其疏财仗义、助人为乐之事,为时人所叹服。
应时便民 生财有道
陈厚生幼时从父读书3年,因出继于身患痼疾的伯父,11岁辍学务农。17岁学操家务,克勤克俭。23岁弃农经商,开过“陈万和”商店、糟坊(酿酒)、盐店、铁厂、木行,也开过茶行。因其素有信誉,又善于经营,不管什么行业,经他一做就活,兴隆不衰。
20世纪20年代前后,由于淮南煤矿的开发,需用大量木材,陈厚生看准了势头,遂自1934年起,改经营木材。购运大批树木至田家庵出售,获利不小。闻煤矿急需“窑棒”,遂转至固始县东南区及商城的佛山一带,为之购买了大批松木。紧接着淮南铁路修建,又为购办道木。当时,在金家寨以北的胡店、裂石店、杨家滩,凡史河两岸的码头,便无处不有打上“陈记”烙印的树堆。
抗日战争时期,因淮南煤矿被日寇占领,陈厚生不愿以物资敌,放弃经营窑棒,在家乡胡店开设小铁厂。抗战胜利后,又操旧业。因家乡树木在抗战中征伐殆尽,转移到固始县南区及远至江西洞庭湖畔购买了大量价廉物美的松杉木,于1946年在南照集开设了“德盛木场”,并转读该地北运的滞销货。后因销路不大,积货太多,又在田家庵开设了“天成木场”,在蚌埠开设“立淮木场”,并为人代售竹树,其规模庞大,堆积量常在3万株以上,供应各城市区战后修建,招来众多山内外客商,生意极其兴旺。同时,又和前国民党中央参政员陈血生、前国民大会代表江伯良,在蚌埠合资开设“安徽建设公司”,专门纺纱织布及生产针织品,设两个门市部,规模也很可观。1948年,陈血生、江伯良二人去台湾,便由陈厚生独资经营,于是其名声大振,被人看成淮上世商、县内资本不可估量的资本家。当时,就连素称“立煌三多”之一的郭三义(钱多),也为之逊色,可见其资金之雄厚及经营规模之大。
在长期商务活动中,陈厚生能坚持三个信条:一、童叟无欺。他认为,不管同什么人打交道,总是“打着来,骂着来,亏着他不来”;二、不见利忘义。坚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有害于社会的(如贩毒等)“不以利大而为之”,有利于社会的,“不以利小而不为”;三、不排斥同行。他确信“要人怎样对待你,你便需怎样对待人”的格言。旧时代原有“同行是冤家”之说,但他能推诚相见,一视同仁。凡他掌握的行情,他都据实以告,毫不相欺。因此人人愿与为友。此外,他态度温和,为人宽厚,同他接触的人,对之都怀有无限的亲切之感。当时有些商人在陌生场合作自我介绍时,常有以“厚生我们是至交”一语为荣,博得对方的信任。
仗义疏财 济困扶危
更当一提的,是陈厚生“仗义疏财,济困扶危”之德。有以下几件事,分述于后:当时,大青岭下的杨家滩(今梅山水库淹没区),有一名叫张钧良的人,当时曾与厚生同在河下做树木生意,彼此仅相识,并无深交。1935年夏,张的一批“窑棒”,行至固始东关搁浅守旱,不意一连两三个月不见足以起锚的雨水,撬排的篾缆码绊,经伏水久浸,尽皆腐烂。跑河下的都有个“秋水贵如金”的常识,认为年冬是走不掉了。不料农历九月半间,山里突然下一场大雨,骤然而至的山洪,将树冲得七零八落,随水漂散。虽幸多被沿河居民打捞上岸,但无一定数量的酬金,不予认领。张的资金都是东拉西扯的,还借了许多“印子钱”。这种钱大都出于鳏寡孤独之手,利率向无常规,有的按日计利,一个月不付利息,便会本利平头,逾期不还,便利上加利。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肯借用这种钱。另一方面,张的这批树如果不能回赎,即将祖上遗产全部拍卖,也无法偿还债务。这时,张不仅困在那里,每天还要担负放水(即水手)们的生活费用。真是“泥足越陷越深”,前景不堪设想。正在他束手无策、万分焦急之际,陈厚生忽自淮南售货由三河尖运盐回来,经过其住处,见张形容憔悴,神情沮丧,坐在饭店门前的发呆。相遇之下,不免要打个招声。应张之请,陈厚生便就势和张钧良同坐一条长凳上,相互问候一毕,张即苦笑着讲述了他的遭遇。说罢,神情凄然。这番话若是听在别人耳内,最多不过口头上安慰两句,便会抽身而去。但陈厚生听了,却激发起无限同情,他略加沉思,随即慢吞吞地说道:“你不就这大事吗,不要急!”一面说,一面打开自己携带的小包袱,一口气数了200块银洋,搁在两人所坐的长凳中间,说:“我的现金都买了回头货,预计明天可以到叶集。现在不能同你多谈,你先拿这钱把树赎回,收在一块推好,再回叶集大家想办法,先把印子钱还掉,明年开春再去打运费的主意, 这不就啥事没有了吗?不要急坏了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着便站起身来,提了包袱,向张钧良说了声“等你回叶集再见吧!”于是跨步上路。此后,每当张钧良向人诉说这一段往事时,便不胜感叹地说“这是一位多么慷慨之士!”
陈、张两家当时都在叶集寄居,以后同住一院,除以上对张的帮助不取分外报酬外,仍屡次济张之急。1947年冬天,见张的胞侄张善群家因受灾破产,本人病在蚌埠济民医院无法脱身时,陈厚生以前辈身份,慷慨解囊,拿出30万元法币,助其摆脱窘境。
1936年,陈厚生曾同其宗叔陈庆兰合伙开设兴盛商店,由陈庆兰经营,每至年终分红。1943年元旦,日寇窜挠“立煌”时,陈庆兰把货物全部运到乡下一农户家里埋藏起来,不意被人盗窃一空。陈厚生不仅毫无怨言,还一面劝慰他叔父,一面又拿出自己资金继续支持陈庆兰与他合伙经营,而到年终分红时,也并不把重投股金计算在内,依然两股照分。后来,陈庆兰提起此事,便感激得流泪,说:“厚生为人实在厚道!”陈厚生的看法则是“他家困难,损失不起,筹这点资金是我力所能及,家族叔侄之间算不得什么。”
1947年,家乡有位在上海一所政法学院辍学的陈喜龙(今尚健在),尚差一年就毕业,可家中断绝了财源。因素知陈厚生常济人之急,特去田家庵天成木场找到陈厚生。陈二话没说,慷慨资助了他这一学年的全部经费。
此外,任何乡亲朋友,有困难找他,他都从不拒绝。其中受益最多的,要算本乡仕人杜鸿翔。他自幼游学外地,大学毕业后,在当时的河南省开封应国民政府考试院的“县长考试”及格,先后出任河南遂平、虞城,湖南的新宁等县长,后因不满现实,返回家乡,两手空空,年迈失业,8口之家,生活困难。在解放前的10余年间,陈厚生几乎每年都给杜家大量的接济。
扎根本土 经商利民
陈厚生有深厚的爱国热情。他家住胡家店河西,在悬剑山附近,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蒋介石“三光”政策的重灾区。1937年前,那里家家住草棚,户户闹饥荒,紧接着抗日战争爆发,是当“兵连祸接、民不聊生”之际。前面提过,抗战军兴后,陈厚生因考虑到不以物资敌的问题,已不再经营“窑棒”。其实,若按他当时握有的资金,不管到那个城镇,都能竖起一个金字招牌来。可他知道自己是当时当地唯一的有钱户,尽乡土之谊,却不忍将钱带走,总想在家门口附近办一个大家都能得到实惠的生意门路,对得起乡亲父老。经多方探索,发现唯有“铁棚“一业,能够达到这一目的。但是,铁棚的规模大、耗资多,当此兵荒马乱之际,铁的销路如何,自己的全部资金投进去以后,套上了拽不动又作如何,都是值得考虑的。当他犹豫未决的时候,国民党安徽省政府及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先后撤到立煌(金寨),并对众宣誓抗战到底的决心和巩固与扩大“豫鄂皖三省边区抗日根据地”的宏图大计。这使陈厚生联想到如社会不安定,根据地便不会巩固。人民没饭吃,是社会不能安定的主要因素等一系列问题,又想到铁棚在解决这些问题上的作用。当时的政府也提出“全民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精诚团结,抗战到底”,陈厚生觉得这正是自己为乡为国贡献一己之力的时候。他即向当地仕绅傅郁州、陈松宇等表白了个人胸怀。他说:“铁棚能赚钱更好,不赚钱,也算我为国为乡出了一份力,赔本也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嘛!”于是,决心创办“中兴铁厂”。这行业的特点是支付多、接济广,是当时发展地方经济的最好途径。但一般来说,却又是钱多的不愿干,钱少了又干不成的交易。陈厚生是出于爱乡爱国的热忱,利民利己,冒着风险办起了“中兴铁厂”。这从下面列出的投入的人工、材料数字可见一斑。
一、铁砂 炼铁的主要原料。从河水较浅、铁砂较多的河里将砂捞起来,用水冲洗,淘去白砂,留取黑砂(即铁砂),然后用人力担运到厂里称收,每人每天收入相当于大米12~19公斤。一座高炉,每昼夜需铁砂1000多公斤,每天淘铁砂的工人需有50人以上。
二、木炭 其出处有二:一是由山主筑窑自烧,由工人担运到厂称收,运费多寡,按路程远近计算,炭价高低,依质量而定;一是厂里典窑山雇人烧炭,这就只付运费,不付炭价了。一座高炉,一昼夜需炭1000多公斤,运炭工人每天需约40人之多,每人每天得运费相当于大米10~13公斤。
三、大柴 将生铁炼成熟铁需用的大柴,是用弯曲的小松树劈成的小块。一座低炉(也叫地炉),一昼夜需用大柴700多公斤。大柴的来源,由厂方自典柴山,雇人砍伐搬运,每天每人收入可得大米10~13公斤。
中兴铁厂常年生产,当地附近穷人便有了生计,不仅油盐不缺,衣食饱暖也有保证,还能应付抗战中日益频繁的兵差夫费。其中就有淘砂工人陈道传、陈道洁两人,除穿吃用度外,尚有余钱存放。所以很多人都说:“陈厚生是一人造福,众人受益。”何其如此,在他这一作为的背后,尚隐蔽着崇高的民族大义和诚挚的爱国思想。
终因战争影响,铁的销路不畅,又因他个人资金有限,终于发生资金周转不灵的困难,未及一年,铁厂贷款无门,濒临倒闭。正当即将被迫停产之际,陈厚生得知他的好友周道夫、郭柳庄二人在“安徽省企业公司”担任要职(周是营业科科长,郭是公司出纳主任)。而中兴铁厂又符合企业公司的发展目标,于是找到他们,在公私兼顾的前提下,得到大批现金和以物资贷款方式的资助,使得铁厂避免一场夭折的命运,终于开办下去。陈厚生利民利国的精神,在群众中传为美谈。
见义勇为 救护公物
1943年元旦,日寇窜扰立煌,警报传来,省会党政军机关单位,职工家属、工商学各界人士及全体市民,老老少少,于数小时之内齐起动身,向霍邱方向仓惶撤退。安徽省地方银行有许多贵重物亟待运走。尤其重要的,有很多箱被视为抗战员兵生命钱的未经启用的法币,在人人不暇自顾的情况下,已无法调动夫役,只得从河下雇用两只竹筏(即毛排)顺史河而下。这时,省会其它机关单位,也用了一些竹筏,都争先恐后同向下游急驶。不意冬季水浅,一齐拥挤在胡店河下行动不得。2日下午两点多种,有两架敌机自北向南飞来,发现河下目标,遂即低飞投弹,一阵狂轰滥炸,顿时硝烟弥漫,水砂飞扬,有几名排工当场中弱毙命。敌机去后,大家怕它再来二次,都纷纷逃散,连各排的押运人员都跑得邈无踪影。立煌的南北大道在胡店河东,陈厚生家在河西,他又自恃路熟,此时尚未远离家门,正在向河边张望,恰逢地方银行的押运人员跑来,他问了情况,知道排上有重要财物。暗想乡、保长不知去向(老百姓逃难,乡保长逃兵差),事情又发生在家门口,自己责无旁贷。遂即跑到铁厂,找来十几名年富力强的工人,急忙又跑到排上,把所运的东西随同押运人员连夜向霍邱方向赶运,中途未发生事故。事后,地方银行主任丁去翔代表地方银行携带了许多礼物和酬金,亲至陈厚生家中致谢。陈厚生推辞说:“国难当头,人人都有献身出力的天职,爱护公物更是人人有责,根本没有谢的必要。”除为担运工人留下应得的赏赐外,属于他个人的部分分文不受。丁云翔说:“真难得你这样见义勇为的爱国人士!”接着丁云翔向他透露了所运箱内的物件,并嘉奖说:“你这一义举对边区根据地的抗战前线贡献不小啊!”从此,“陈厚生”三字便在战时省会的上层社会传扬开来,赢得政府许多要人的赏识。同时陈厚生也与地方银行主任丁云翔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从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前20余年间,陈厚生在史、淮两河流域的商界,可以说是干得一帆风顺,有声有色。不仅在经营规模上势倾三镇(金寨、麻埠、流波),而且在名份上还博得“仗义疏财”和“爱乡爱国”的美称,应说是名利双收,是人生难得的成就。可是他从来不思积蓄——既不买田置地,又不储备财物。解放前夕,他所经营的几处木场和建设公司没落后,家下一无所有。临终之际,竟是“两袖清风”。常言道:“义不掌财”、“为仁不富”,这却是对陈厚生的写照。(孑 生 善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