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北京菜市口米市胡同,一直问到孙大光先生的门口,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部长级宅院大门。这是混杂于普遍居民区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走进去,一条狭窄的甬道,延伸十几米便到了孙先生的“正堂”——五间简陋的老式平房。
就在这里,我采访了德高望重的孙大光先生,他的夫人张刚女士述说了他们捐资助学的动人故事。
从2000年9月起,每年,安徽省都有40名学生获得“孙大光、张刚奖助学金”。在我国,以个人名义设立的奖学金越来越多,奖金数额上亿者也大有人在,孙大光资助家乡贫困学子,不仅仅是乡情与亲情,更是一种无私的奉献。
平生最大爱好是收藏字画
也许是天作之合,孙大光先生与张刚女士同年同月生。孙大光是安徽寿县人,清咸丰九年状元孙家鼐的后裔,生于书香世家。1932年,16岁的孙大光参加革命后便离开了家乡,南征北战十几年,逐渐成长为党的一名青年干部。张刚祖籍江苏,与江泽民是杨州中学的校友,她1941年毕业于中央大学教育系,1947年离开上海奔赴解放区。一条革命的红线把孙大光和张刚牵在了一起。在新中国的曙光降临之际,孙大光与扬州才女张刚建立了家庭。解放后,孙大光一直在国家政府机关任职,文革前官至交通部长。张刚毕生从事教育工作,先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副校长,继任北京师范大学教务长,1985年离休。
孙大光和张刚在事业上各有自己的追求,但在生活上则是最佳伴侣,也有着共同的兴趣,都爱好收藏书画。文革前,他们两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有400多元,在当时无疑是高收入阶层,但除了日常开支和抚养子女,每月所余不多,几乎全部用来购买字画了。
回忆起那段难忘的岁月,张刚颇感欣慰,她说:“那时的字画实在的便宜,齐白石的画几十元钱一幅,许多名家的字画十来元就能买到。”他们夫妇俩从1953年买到1966年,仅国宝级字画就积累了100多幅。其中,有中国近现代书画大师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李可染、潘天寿等人的扛鼎之作,也有明清两代一流书画家文征明、沈周、董其昌、八大山人、徐渭、石涛、“四王”、“杨州八怪”等人的传世之作。
买了字画,孙大光夫妇也就很难再有什么积蓄。1998年,北京的一家媒体上曾登出一条新闻:北京市每户平均存款已达10万元。看到这条消息,张刚忍不住跟孙大光开玩笑说,“你看,我们在北京市已被列在贫困阶层了。”他们的全部存款低于北京户均存款值,张刚所言不虚,孙大光笑而不语。
就在那一年,孙大光夫妇欢度金婚佳期,82岁的孙大光有感而发,自书一幅行书楹联:“诗到入画方称妙 官至能贫乃是廉”。孙大光为官一生,两袖清风,所藏字画皆是工资换来的。在经济上,他们已被京城的富裕阶层远远的抛在了后面,但他们在精神上的富有则非一般富翁可比。多少年来,除了用工资买画外,孙大光还结交了许多书画界名流。平时,他与书画界朋友诗画唱和,互赠佳作,日积月累,所获良多。
孙大光与李可染交谊深厚,可染大师一直允诺给他画一幅最得意的作品,但总是把握不住最佳时机。2000年,李可染突然想起孙大光这边的心愿尚未了却,顿时来了兴致,遂取出明清皇室的藏墨,挥毫泼墨,一气呵成,绘成一幅《九牛图》(尺寸225×50㎝)。整个画面由形态各异的九头牛构成,群牛顾盼自如,尺幅巨大,技法纯熟。可染大师的斋号名为“师牛堂”,其寓意为“给予人者多,取予人者寡”。在他生平所存的上千幅作品中,“一画九牛”只有二件,为孙大光画的这幅便是其中之一。更为弥足珍贵的是,可染大师画完这幅《九牛图》,还没有来得及题款,便溘然长眠。为记下可染大师绝笔之作《九牛图》的诞生过程,孙大光、启功、尹瘦石等分别在画上题款,锦上添花,更具收藏价值。
捐出的字画价值一个亿
文革期间,文化遭受空前浩劫。作为老干部,孙大光毫无疑问地被造反派列入要打倒的对象。孙大光惨遭迫害之际,对自身安全想的倒是不多,他最为担心的是,家中收藏的那批国宝艺术如何躲过劫难?那批字画不仅是他们夫妇几十年的心血,也是属于国家和人民的艺术财富,万一被造反派查抄而去,或惨遭蹂躏,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啊!为了保住这批艺术珍品,孙大光多少夜辗转难眠,终于想出了一个妥善的办法,偷偷地把藏画送进了故宫博物馆。当时,故宫在北京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因为周恩来总理一再强调,任何人不得冲击故宫,更不能毁坏历代文物。所以,历经浩劫,故宫幸免于难,馆藏珍宝也安然无恙。在友人的照料下,孙大光的艺术珍藏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
“四人帮”倒台,孙大光复出,从1985年起,历任国家矿产总局局长、地质部(后改为地矿部)部长。有一次,在与一位爱好中国书画的日本友人交谈时,孙大光兴之所致,拿出八大山人的一幅《墨荷图》,供其观赏。日本友人一见《墨荷图》,顿时眼睛发光,爱不释手,当即提出一个要求:“孙先生,我愿意拿出11辆丰田轿车,来与您交换这幅八大山人作品。”孙大光微微含笑,风趣地说:“您给我那么多轿车,我怎么能开得过来呢?”他婉言拒绝了日本友人的“雅意”。
孙大光视艺术为生命,视金钱如粪土。但是,为了改善家乡孩子的学习环境,他毫不犹豫地捐出了自己的收藏珍品。那是1986年。孙大光偕夫人张刚回到阔别50多年的故乡寿县,旧地重游,物是人非。他怀着浓浓的乡情回到儿时读书的母校堰口小学,儿童相见不相识,校舍依旧破烂不堪。就连他的中学母校寿县一中,教室也很不像样子。家乡教育设施非常落后,在孙大光的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北京以后,孙大光一直惦念着故乡的孩子们,经与夫人张刚商议,他们决定要把自己收藏的字画古董捐一批出去。当时,艺术品拍卖在大陆还是禁区,孙大光也不可能上市叫卖艺术品,怎样才能把字画变换现金呢?孙大光夫妇颇费一番心思,最后,他们与安徽省博物馆商定了一个办法,事情才算有了一个结局。
孙大光夫妇向安徽省博物馆捐赠195件字画和文物,所得奖励金一共45万元。然后,他们把这笔钱捐给堰口小学和寿县一中,两校各盖了一栋教学楼。母校的面貌变了,孙大光的心里也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他对笔者说:“安徽教育很落后,特别是寿县,我没给家乡做过什么事,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家乡教育办点实事。”
据业内人士保守估计,孙大光捐给安徽省博物馆的那批字画文物,按现在的市场行情计算至少值一个亿。
一生“心血”有了理想归宿
孙大光爱家乡,更爱家乡的下一代,他一直关心家乡教育事业的发展。1998年的春天,孙大光从报上看到一篇报道,得知安徽一部分学生因贫困上不起大学,心中十分忧虑。他把张刚叫到自己的病床前,道出了心中的愿望:“把家里剩下的那些书画,交给拍卖公司卖掉吧!设个助学基金,奖给我的那些安徽籍同乡贫困生。”张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家,对学生怀有深情,对孙大光情系贫困学子深为理解。孙大光一开口,她欣然应允,全力支持。为妥善了却孙大光的心愿,她十分乐意地担任了“全权大臣”,亲自与有关方面联系。最后,他们终于为毕生所藏寻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归宿:决定在安徽设立一个奖助学基金。
1998年5月9日,太平洋国际拍卖公司隆重推出了“孙大光、张刚捐赠教育基金中国书画专场拍卖会”,共拍出孙大光夫妇收藏的50多幅书画精品,其中就有李可染的那幅《九牛图》。这幅《九牛图》是孙大光的镇宅之宝,也是国宝级艺术精品。女儿劝他,“爸爸,还是别拿去拍卖了吧,李老已经不在了,也好留个纪念。”女儿的话入情入理,但孙大光没听女儿的劝说,为了家乡青年学子的前程,为了国家教育事业的发展,他忍痛割爱,把自己最心爱的珍品献出去了。
拍卖会上,孙大光的好友、张刚的同事、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专程赶来,作即席发言,他向所有竞拍者打包票说:“这些画绝对不会有真假问题。有的画,就是在他们家里画的,一边谈着,一边动笔,其中有些画在创作时我就在旁边,是百分之百、绝对的、不折不扣的真迹。”启功的“担保”让参加竞拍者吃了一颗定心丸,其实,这些书画收藏者的行列里,自有慧眼识珠的行家。《九牛图》一举槌开拍,叫价便扶摇直上,一路叫到330万元,拍卖师才落槌。这幅《九牛图》最终归云南某公司李总经理所得。据悉,有一位姓董的台湾著名收藏家曾千里迢迢专程奔赴昆明,欲出资近千万元购买《九牛图》,被李总委婉地拒绝了,并且表示,无论出多少钱,他都不可能转卖李可染大师这幅珍贵的绝作。
“孙大光、张刚捐赠教育基金中国书画专场拍卖会”在太平洋公司获得空前的成功,成交率达100%,一共拍得450万元。当孙大光夫妇把450万元全部交给安徽有关部门时,时任省委书记王太华劝他们:“你们自已留一点吧”。孙大光说:“一分也不留,全部捐给家乡教育事业。”
安徽省教育厅受托,以其中的350万元设立了“孙大光、张刚奖助学金”,每年资助40名大学生,每人2000元,直至他们毕业,在同等条件下优先照顾六安市的贫困学生。其余的100万元,捐给孙大光的母校寿县一中和正阳中学,修建一座数学楼和创建职业中学,并在堰口设立一项助学金。
在隆重、热烈、简朴的“孙大光、张刚奖助学金”管理委员会成立仪式上,年愈八旬的孙大光以质朴感人的语言抒发了他对家乡的一片深情。他说:“我虽一辈子在外工作,但爱乡之心殷切,安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要尽我所能,为家乡多做点实事。社会发展关键靠科技和人才,基础是教育。希望大家同心协力,把设立奖助学金的事情办好,激励青年学子努力学习,报效国家。家乡要是能再出一个‘杨振宁’,我就非常满足了。”
现在,孙大光夫妇一生的心血积累终于有了一个理想的“归宿”。听说第一批获得“孙大光、张刚奖助学金”的40名同学评出来了,孙大光非常想回来,亲手把奖金发到学生手中。由于重病在身,医生不准他远行,他也只能“遵命”。
2002年,我们赴京采访的一行人希望孙老先生早日康复,再回家乡看看。孙大光平静地说:“我的病想康复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一个希望,家乡的教育事业能有一个更大的发展。”(罗会祥)